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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琼 2012-09-19 20:10
那个村子留给我最初和最后的印象都是路旁茂盛的杂草,它们长得高高的,顶端和已经结了硕大果实的橘子树挨在一起,路是蜿蜿蜒蜒高高低低的,左右都被植物挡着,只能看到前后灰色的路面,只能走下去。
农村调研就像读书的过程一样,要先把书读厚,然后把读厚了的书再读薄,调研的经历也是一个展开然后浓缩的过程,这报告拖了很久,之前倒是写了一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又只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感想,对很多东西的想法,现在似乎也不太一样了。如果非要问自己这次下乡有什么感想什么收获,要分条目列出来的话,我必定是做不到,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每天停水和乘凉的空闲时间我居然心甘情愿地读一读大学和论语,这是最让自己吃惊的状态。平日里我喜欢坐在苏格拉底的吊篮里看他和他的诸位基友论争,喜欢这种脚不沾地的阅读,儒家的东西是我敬而远之的,恰恰是农村的环境让我自觉的去靠近最中国最乡土的儒学,在我自己看来,这确实是进入“在农村”的状态了。
下乡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觉得从广州经过武汉然后到了综合村的那段路程实在是慌张,我假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让自己以为自己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调研的生活,可是在一群并没有金发碧眼的人中间,我依然完全不懂他们的语言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必须用清醒的头脑来面对这段可能不甚清醒的时光。村里生活其实还好,饮食节制,生活规律,睡眠少量多次,早睡早起,每天保持运动,上午和下午出门访谈,晚上讨论,每天总有一些零碎时间可以作为可爱的闲暇。如此反复,带来的并非冗长单调,却是渐渐觉得充实明朗起来。
到村子里以后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了访谈,起初在闷热的办公室里,听村干部照着本子讲了一些闷热的基本情况,然后很快就去到了村里,去到农户家里,看到的就是新鲜生动的生活了。书上讲,现在农村要发展经济,很多东西都资本化了,农民的思想也复杂了,我当时觉得很对,现在想想,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过得好一点,于是在一个“资本化”的背景下形形色色的人做出了形形色色的应对,这些东西没法写在村干部的本子上,也并非我们造出的那些词语所能概括。生活一直都是他们的,他们知道被杂草和果树遮住的那一部分风景,我们只是来了又走。
有一天访谈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位农民大叔在路边的水田里干活,他几乎站在泥水里面,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慢吞吞地在地里挖出一条沟来,这时候我觉得,农民就应该是这样的呀,勤劳朴实而待人温和,遇到事情不会考虑太多。在这样一个城郊的小村子里似乎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已经有了几乎相同的模型,年轻的时候外出打工,在附近的城市或者走远一些,又或者就在家种田,然后在父母盖的新房结婚生子,有了孩子自然经济上要多花些心思,日子可能突然紧张了一些,然后等到孩子大了又要考虑给他盖新房、娶媳妇的事情,再过些时日就差不多到了要和兄弟姐妹商量赡养老人的时候,然后等他老了,看到儿女谈论自己的赡养问题时,发现他的孩子们也进入了同样的循环。不过他们不会想太多的。我之前听到有很多农民看见现在种地有利可图了,就想把自己以前不要了的地重新要回来,当时就觉得这很坏,怎么能出尔反尔,现在看来实在没什么道理,他可能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步,不觉得跟道德会有什么关联,大家都这么做,自己跟风罢了。因为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就下了一个“坏”的结论确实太过草率,不仅如此,从其他方面,比如家庭和人际关系来看,不管外在的形式怎么变化,人们心里淳朴的向善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变,像礼数、仁爱、忠孝、友善这些理想价值在人们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只是因为现在很多情况都变了,之前的习俗惯例很多都不适用了。就像村民都出门打工去了,村子里没有人,所以邻里之间互相帮助的互相现在难以实现,但是互相帮助的传统并没有改变,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帮,为了解决这个不能实现的互相,村民们才想出了付钱和给礼物的办法。他们怎么做事自有他们的道理,因为生活是他们的,他们自然懂得其中的无奈和坚持,以及艰辛和幸福。反而我们如果从书上看到一个人际关系资本化之类的词语就以为自己知道了些什么,这不好。
好的地方在于,这次我有机会被突然一下子扔到一个村子里,去看风景,去听人说话,去体会经典承载不了的传统,村子里的一切都很真实,不造作,他们笑的时候就是真的笑,沉默的时候就是不打算说话,觉得烦了就直接赶你走,悠然率直,好的生活不过如此。在村子里看到的很多人我都觉得很可爱,一位大叔会用半瓶白酒和一个咸鸭蛋打发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位老奶奶会站在路边和我们谈好久好久,虽然我一句话都没听懂,但我知道她看到我们很开心,我觉得一些这么好的人,和他们这么好的生活,生生被我们贴上了“家庭问题”、“代际责任问题”、各种“问题”,实在像是把立体的东西拍成扁平的然后贴在纸上,辜负了生活的一番好意。
好的地方还在于,这次调研让我认识了许多好朋友,我们队里七个人,个个都很可爱,桂华师兄学识渊博又红又专而且带队有方,让我觉得收获非常多而且压力并不大,巧巧师姐很能干很有干劲很让我感动,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天和蔓蔓、李杰组成无经验不靠谱三人小组单独出去访谈,作为一次学习成果的检验实在很新鲜很好玩。于是下乡结束了,我分三次写成了这篇态度不明确立场不坚定的奇奇怪怪的感想,在此附上对各位前辈的感谢,不论是学术上的帮助还是对我上不去山下不来坡等等不靠谱行径的包容;也感谢各位队友对我在关于农村生活和怎样在农村生活等等方面的无知表达的宽容和海涵;也感谢村妇女主任给我们带来的欢乐,于是下乡结束了,但我们的真诚、友谊和快乐的回忆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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